这年的11月一12月：各省、市、区举行高考。录取于78年1月进行，招生计划21.5万，实录27．8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很多考生都用这首诗句来表达他们当年得知高考恢复时的心情。
1977年高考的一个考场
笔者在此节录77年高考的几段轶事：
考生作文引用辛弃疾的一段诗句：“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令阅卷老师击节赞叹。
笔者四十多年前在一个中师学校读书，语文卓老师（上海人，六十年代下放到安徽，古诗文功底很深，颇得同学们崇拜）讲到他77年高考阅卷批阅作文时遇到的一篇优秀作文，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
这一年安徽高考作文题是：“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在众多的试卷中，负责批阅作文的卓老师突然在一篇作文中看到考生引用了辛弃疾在《摸鱼儿.更能消》中的一段词：“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当时有批判“四人帮”这个大背景，该考生在文中描述到江青在文革中倒行逆施，猖狂之极时，该考生义愤填膺，用这段词痛斥江青），一脸惊艳，大呼过瘾。那个时候，很多考生在文革中受“读书无用论”影响很深，文化基础薄弱，古诗词修养欠账太多，作文中能引用古诗词特别是如此恰当的引用，确实令人惊异。激动之下，卓老师找来其他同仁“奇文共欣赏”，大家细细地品读了整篇文章，认为无论从哪个方面，这都是一篇堪称杰作的文章，大家都喜形于色，交口称赞，在请示了阅卷组长后，一致给了这篇作文满分。
1977年高考考场之外
当涂一中退休老师夏传寿，1977年时候是当涂县誓节中学高中语文老师，当年被抽调到语文阅卷组，分工改作文，他回忆：
改到一份卷子，考生一个题也没答出来。不过这位考生倒也颇有自知之明，自己已在卷子上画好了一个大鸭蛋，而且画得阴阳面分明，立体感很强。更有趣的是鸭蛋旁还题了两行字：阅卷老师辛苦了，送个鸭蛋来慰劳！又一天，一位语文组的老师在一份卷子上发现了一首题为《答卷有感》的打油诗：小子本无才，老子逼我来。考试干瞪眼，鸭蛋滚滚来。
关于高考试题，1977年考入复旦大学的湖北考生李辉说：“试卷的题目，今天的一个初中生恐怕都可以毫不费劲地应对。”
数学且不提，试举另外3门部分考题为例。
语文试卷的第一部分为“解释词语”，占10分，举出5个词语，分别是：诚实；俭朴；伎俩；纲举目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它们如此简单，其余部分也就可想而知了。
1977年高考，湖北省语文试题
史地试卷，历史和地理各占50分。
历史部分有7个问答题，其中第一个问题为：“秦末、唐末、明末农民起义的领袖是谁？各提出什么战斗口号？这些起义最后失败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占12分；第2个问题为：“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有哪四大发明？”，占4分……
地理部分有填空、问答两类考题，填空占12分，诸如地球分为几大洲几大洋，我国最主要的钢铁工业基地和石油工业基地是哪些等。问答题其中一个为：“从北京到南宁，坐火车要走哪几条铁路线，穿过哪些大平原，越过哪些东西走向的山脉，纵贯哪几条大河的流域，经过哪几个省、自治区和省的行政中心城市？”占8分。
政治试卷分为政治词语解释、问答题、论述题3类。词语解释共占30分，6组词语分别是：党的十一大路线；四个现代化；“四人帮”；马克思主义的三个组成部分；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经济基础，上层建筑。问答题之一为：“在党的十一次重大路线斗争中，历次机会主义路线的头子是谁？毛主席总结历次路线斗争的基本经验是什么？”占10分。论述题之一为：“简论在本世纪内，把我国建设成为四个现代化社会主义强国的客观必要性和有利条件。”占20分。
1977年的北京，参加高等学校入学考试的青年正在认真答卷
摆在我们湖北文科考生面前的，就是诸如此类简单的考题。但它们还是难倒了大量考生。
……
语文试卷作文题为《学雷锋的故事》，我的开头这样写道：
“ 学习雷锋好榜样，毛主席的教导记心上……”在粉碎了“四人帮”的今天，祖国辽阔的大地上，到处荡漾着这曲调欢快昂扬的歌声。它发自亿万人民的肺腑，它鼓舞着亿万人民的斗志，它激励着亿万人民前进！歌声中，雷锋的精神在发扬光大；歌声中，无数雷锋式的战士在成长；歌声中，又有多少学雷锋的故事在传颂……”
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哪里有一丁点儿文学性？更难见最基本的文字功力。至于后面牵强的构思，也就不必提它了。
1977年湖南省高考的一篇奇特作文
湖南1978级一位考生回忆：
那一年高考由各省自行命题，湖南省的作文题目是《心中有话向党说》。父亲参加阅卷归来，大发感慨，直夸很多考生写得好，或构思独特，或情感充沛，或词汇丰富。至今，还记得被父亲夸赞过的，有“像白云飘出山岫”这样优美的句子，也有他已经多年没见过的“盘桓”这样典雅的用词。
那一年最传奇的一篇作文来自岳阳地区，居然从头到尾押了韵；更神奇的是，这篇作文起初因为“思想情绪不健康”被判为零分，后来有老师提出异议，领导就召集阅卷老师集体审听，结果台上读得泣不成声，台下听得泪流满面，于是一致赞成给满分！这个完美逆袭的传闻让老师们津津乐道，也让后面几届考生羡慕不已。
后来才知道，此文作者名叫谢柳清，1977年考上了湖南师院岳阳分院。谢先生近些年依然活跃，笔名“一清”，有兴趣的不妨去问度娘。
电影《高考1977》剧照
今天我想说的，是当年让阅卷老师们一致叹为奇观的另一篇作文。文章开头写道（大意）：
“亲爱的党啊，此刻我很激动，我的心中有很多很多话想跟您说，但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是一名来自农村基层的农机工作者，非常熟悉抽水机。现在，我就把抽水机的原理写下来跟您说一说。”
接下来，这位仁兄就把农用抽水机的工作原理一五一十写下来，把一篇本可以夹叙夹议的记叙文或者抒情散文活生生写成了说明文！
更令人叫绝的，是在文章后面，作者又画了一幅抽水机的结构图。据父亲说，那幅图画得细致、严谨，一丝不苟，充分体现了这位仁兄对本职工作的熟悉和热爱。
第二年7月，我也走进了高考考场。大学毕业后，我当了10多年中学、中专语文教师，看过学生作文中不少好笑的片段，也听过古往今来作文考试中的许多笑话。在我看来，要论令人惊奇、捧腹的程度，还没有一个超过这个写抽水机的。
40年过去了，这位仁兄应该也到了耳顺之年。我写下这件事，丝毫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玩、经典。其实，他的作文跟那篇满分作文一样，都是那个时代的正常折射。
1977年的高考，报了A学校，但可能被录取的是B学校。
1977年高考也需要填报志愿，但和现在的完全不同。在精英教育的指导思想下，又是第一年恢复高考，为确保一些重点大学的生源，一些地方并没有严格按填报志愿的顺序录取，对于一些重点大学给予了照顾，出现了即便没有填报，但因为其他原因，比如分数很高，而被重点大学录取的情况。
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院长，也是高考研究专家刘海峰，第一志愿就是福建师范学院，但最后却被厦门大学历史系录取。据说李克强总理当年第一志愿也不是北大，但最后因为成绩优异，却被北大截胡。
1977级的考生与大学分级并不明显，现如今很多优秀的专家，领导并不是出身于名校，但并没有影响他们做出巨大的成就。上海交大最杰出的一位校长张杰院士，本科就是内蒙古大学，这也是和现在的大学生区别最大的一点：英雄真的不问出处。
1977级（1978年2月入学）北大新生报道
入校是北大，毕业是人大
十年文革，中国人民大学命运多舛，1970年被撤销，相关专业并入北大等学校，1978年才恢复。因此，中国人民大学是没有77级学生的，但是因为这段故事也导致中国人民大学有一批特殊的学生。
当年人大被撤销后，其新闻专业被并入北京大学中文系，设立新闻专业。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的77级学生，在毕业时，就回到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入学是北大，毕业却是人大，一个本科，念了两个大学，也只有这批人才有这个历史了。
刘道玉说：“1977级、1978级、1979级的学生，他们是从石头缝里边蹦出来的人才，将来一定能够担当大任。”
原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回忆：
我们武大有位一级教授、著名数学家叫李国平，他的儿子是知青，招工到武汉市当理发员都高兴得不得了啊，因为在农村没饭吃、吃不饱啊，回来就是当理发员，他还高兴得不得了。后来，他参加了1978年高考，被录取到武汉大学历史系，现在是著名的历史学家。
我有个学生叫谢湘，后来是《中国青年报》的记者部主任、副社长，也是1977级的学生。她返城后是襄樊市纺织女工，当个女工都高兴啊，她妈妈要她参加高考，她坚决不参加：“我不参加，我做女工很好，我是工人阶级。”而且她当时准备提车间主任，她都不想高考。她妈妈亲自跑到襄樊棉织厂，说：“你考也得考，不考也得考，不考就不是我女儿。”强迫她考，最后她考取了，考到了武大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中国青年报》，一直升到副社长。
入学后的1977年高考新生
要是没有高考，这一批人就被埋没啦。所以我开玩笑说：恢复高考招收了1977级、1978级、1979级的学生，他们就是从石头缝里边蹦出来的人才，将来一定能够担当大任。
四十五年后的今天，人们讲到1977年高考的一些事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是特殊年代一次特殊高考，录取率之底，考生涉及届别之多，年龄跨度之大，考生应考准备时间之短，在新中国高考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回头来看，这次高考意义之重大，影响之深远，都是前后历届高考难以比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