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杀了。”
这是电影《归来》中陆焉识向自己曾经的朋友大卫的妻子巩素珍借照片时的随口对话，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且通过巩素珍淡淡的如同茶余饭后的语气说出，却产生了犹如地裂天崩般的强烈的震撼效果。这种侧面的渲染和烘托让我们的思绪呈立体式扩散，使电影的悲剧性艺术达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超然境界。
陆焉识是不幸的，他的命运是悲剧性的，一生饱受摧残，但在那个混乱而颠倒的时代，陆焉识的不幸只是成千上万的众多的无以计数的不幸者之一，犹如大海之滴、巨沙之粒，微小而不足为奇，普遍而风声鹤唳。比起自杀的大卫，陆焉识又何其幸运？至少他还活了下来，平反恢复了名誉，得以回家与妻子女儿团聚。
陆焉识经过二十年的流放终于回到了那个陈旧颓圮的家，家中一切陈设亦如二十年前无甚改变，可物是人非事事休，妻子冯婉瑜却因为几年前的刺激忘
记了自己的爱人陆焉识。陆焉识虽然已经回到了家，却终究不能与深爱的妻子冯婉瑜团聚。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似“盈盈一水间”的牛郎织女，情深似海却脉脉不得语。但牛郎织女至少还有“金风玉露”便“胜过人间无数”的相逢之期，可失了忆的冯婉瑜却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年年岁岁矢志不渝地等待着那个永远也没有归期的良人。可是良人就在她的身边，在漫天风雪中举着自己的名字与她一起等待她想象中的良人的归来。如此看来，牛郎织女又怎堪悲哀？
《归来》的节奏是缓慢的，不疾不徐的，情节是简单而平淡的，没有复杂的矛盾纠葛，甚至没有一丝的悬念，可是却意义深远，情感绵长，令人荡气回肠。
它像一杯清淳而略带苦涩的茶，散发出的是温暖人心的甘甜，细细品茗之下，能轻易拨动人心灵深处脆弱的情感和欲哭无泪的沉痛和哀伤。
冯婉瑜的执着和等待贯穿整部影片的始末，无论是桥头的疯狂呐喊和失忆后每天都举着木牌拥挤在火车站的大门外的日日夜夜地等待，都能入木三分地刻画出冯婉瑜质朴而坚定的信念和永不磨灭的对爱的坚守。
除了陆焉识在被恢复名誉之前的影片的光线属于偏冷、偏阴暗的色调之外，之后的光线便再也没有了这种让人压抑和窒闷的色调，后面的光线都是清一色的暖光，直至结尾，这也表现了一个时代的区间，即与那个动荡而扭曲的年代一刀两断、以示区别的特殊艺术表现手法。可是无论是冷光还是暖光，阴暗色调还是温暖色调，我们的感情色调一直都处于缓慢而低沉、伤感而沉重之中，并没有因为光线的豁然开朗而齐头并进、大步流星。直到结尾，依然没有令人释怀，徒留无限遗憾任由观众浮想联翩。
过去的时代不堪回首，谁对谁错都难以定论。不管是陆焉识还是冯婉瑜，巩素珍还是大卫，陆丹丹还是方师傅的妻子，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受害者，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陆丹丹可以不认自己的父亲并向工宣队队长告密，并不是她丢失了良心，而是在那个混乱的丧尽天良的时代里，为了眼前的利益，说白了是为了生存，父女亲情早已消失殆尽，思想里只能装着一种变异和荒谬的政治信念，服从政治命令便是一个人明哲保身的最佳途径。而亲情和爱情，就变得无足轻重甚至是可有可无了。通过电影，我们更能逼真地了解到那个时代人性病态的点点滴滴。
影片中还有一个能让人震撼和深感悲怆的人物就是方师傅的妻子。当陆焉识听到女儿丹丹告诉他当年的所谓“坏人”方师傅拿着勺子敲了自己的妻子冯婉瑜的脑袋时便怒不可遏马不停蹄地赶到方师傅的家中想要向其兴师问罪、以牙还牙，可在方师傅的妻子破口大骂和呼天抢地哭腔中却分明看到了方师傅凄风冷雨、孤苦伶仃的现状。于是仇恨顿消，陆焉识蓦然离开。他突然感到自已以及同龄人的谁是谁非已经无法说清楚，显然，仇恨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唯有离去。方师傅曾经是“坏人”，但它现在却成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可怜人。他的妻儿也很可怜，甚至比他自已还可怜。
影片最后冯婉瑜和陆焉识都已苍老，镜头中是连绵不断的漫天风雪，二人站在车站外，举着“陆焉识”的牌子，四周一片雪白，镜头定格在冯婉瑜的脸上，又定格在陆焉识的脸上，最后拉成全景，我们看到了一个雪花飞舞的白色世界。雪是纯洁、浪漫的，却又是冰冷无情的，它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埋葬一个不堪回首的混沌世界，又具有生机勃勃的力量塑造一个五彩缤纷的美好世界，这个的世界在哪里？大概就在冯婉瑜矢志不渝地等待中吧。
